向垣洪短篇小说|广场迷踪

文/向垣洪

县城的夏夜蒸腾着湿热的雾气,广场的霓虹灯管在雨幕里晕染成猩红的光斑。王强攥着皱巴巴的合同从商务会所逃出来时,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,甲方那些带着酒气的暗示还在耳边嗡嗡作响。广场东侧的喷泉池结着绿苔,几个醉汉瘫在石凳上呕吐,酸臭的味道混着廉价香水味,让他胃里一阵翻涌。

“老板,要耍耍不?”

沙哑的女声从暗巷口飘来。王强抬头,看见阴影里探出半张涂着艳红唇膏的脸,女人染成紫色的卷发下,锁骨处有块狰狞的疤痕。她晃了晃手机,屏幕亮起时,相册里模糊的裸照像蛇信般一闪而过。

“渔夫宾馆二楼,绝对安全。”女人往他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名片,转身时黑丝裙摆扫过墙角的老鼠,“记得锁好暗门。”

霓虹灯牌“渔夫宾馆”在雨水中忽明忽暗,暗红色灯箱渗出的光像凝固的血。老板娘的金戒指在前台玻璃上敲出清脆声响,登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被水渍晕开,王强瞥见其中几个名字旁画着诡异的红圈。

“203房,带独卫。”老板娘的假睫毛扑闪着,“晚上别乱跑,最近电路总跳闸。”

木质楼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,王强数到第十三级台阶时,听见楼上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。二楼走廊的声控灯忽闪两下熄灭,他摸出手机照亮,发现墙面上有新鲜的抓痕,指甲印深深嵌进剥落的墙皮里。

203的门锁卡了三次才打开,霉味混着廉价香水味扑面而来。王强打开手机电筒,光束扫过床头时,照见半枚带血的指纹。衣柜挡住的暗门缝隙里渗出黑色污渍,像干涸的血迹蜿蜒而下。他试着推了推衣柜,却听见暗门后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。

广场上的广场舞音乐突然炸响,《酒醉的蝴蝶》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。王强拉开窗帘,看见穿豹纹睡衣的女人在对面楼窗台抽烟,她冲他诡异一笑,指尖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,在黑暗中画出扭曲的符号。

凌晨两点,王强被尖锐的啼哭惊醒。哭声从暗门后传来,像是婴儿被捂住口鼻的闷哼,中间夹杂着女人压抑的咒骂:“再哭信不信掐死你!”他抓起台灯当武器,刚靠近暗门,突然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。

“先生需要特殊服务吗?”甜腻的女声贴着门缝传来,王强看见门缝下缓缓渗出暗红液体,像细小的溪流蜿蜒至他脚边。他后退时撞倒椅子,发出的声响惊动了走廊,脚步声由远及近,在203门前停下。

“客人休息了吗?”老板娘的声音带着笑意,门把手开始缓慢转动。王强死死抵住门,听见外面传来拖拽重物的声音,还有铁链摩擦地面的哗啦声。广场上的音乐不知何时换成了哀乐,唢呐声穿透雨幕,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。

门缝下的血水突然停止流动,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泛黄的照片。照片里穿校服的少女跪在地上,脖颈处缠着黑色丝袜,她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镜头,嘴角却上扬出诡异的弧度。王强的手机突然自动播放视频,画面里正是他此刻的房间,而拍摄角度,分明来自衣柜上方的暗孔。

王强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,手机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门外的脚步声还在不紧不慢地徘徊,他盯着暗孔,想象着此刻正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自己。颤抖着捡起手机时,屏幕突然亮起陌生号码的来电,接通后,只有刺耳的电流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啜泣。

“谁?!”他吼出声,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激起回响。

暗门后的抓挠声突然变得急促,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拼命刨挖。王强想起女人那句“记得锁好暗门”,这才发现暗门根本没有锁孔,仅靠衣柜单薄的阻挡。他试图将衣柜挪得更严实,却在柜底摸到黏腻的液体,低头一看,掌心沾满暗红的血渍。

广场上的哀乐不知何时停了,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警笛声。王强拉开窗帘,看见闪烁的红蓝警灯穿透雨幕,几辆警车停在宾馆斜对面的巷口。穿制服的警察正押着戴手铐的男人往车上带,那人破洞的牛仔裤上沾着血迹,抬头望向王强所在的窗户时,露出满嘴带血的牙齿。

敲门声骤然响起,这次是重重的砸门声。“查房!”男人的声音混着对讲机的电流杂音。王强打开门,两名警察出示证件后径直走进房间,手电筒光束扫过暗门时,为首的警察皱起眉头:“这扇门为什么封着?”

“是......是衣柜。”王强喉咙发紧,看着警察用力推了推衣柜。暗门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有人撞在门上。两名警察对视一眼,掏出警棍就要强行打开。就在这时,老板娘举着备用钥匙冲上楼,金戒指在手电筒光下晃得人眼晕:“误会!这房间以前装修留下的,早就封死了!”

警察狐疑地检查完房间,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强一眼:“最近这片区不太平,晚上别随便给陌生人开门。”王强注意到他们的警帽檐上沾着白色粉末,像是墙灰。

待脚步声消失,王强瘫坐在床上。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,暗门后的动静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规律的滴水声。他顺着声音找去,发现卫生间天花板正往下渗血水,在地上汇成小小的血泊。镜中倒影突然扭曲变形,他看见自己身后站着穿碎花裙的小女孩,脖颈处缠绕着黑色丝袜。

“叔叔,你看见我妈妈了吗?”稚嫩的童声在耳畔响起,王强猛地转身,身后空无一人。梳妆台上的相框突然倒下,玻璃碎片间,他瞥见一张泛黄的报纸——《某特大卖淫团伙覆灭》,配图里被押解的女人,赫然是给他递名片的紫发女子。

窗外惊雷炸响,房间陷入一片漆黑。应急灯亮起的瞬间,王强看见暗门缓缓打开,紫发女人举着蜡烛站在门口,她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,嘴角撕裂到耳根:“老板,该付服务费了......”她身后,无数苍白的手臂从黑暗中伸出,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血肉。

惊雷炸响的瞬间,王强抄起椅子朝暗门砸去。紫发女人诡异地一笑,身影在烛光中消散,只留下刺鼻的烧焦味。他踉跄着后退,后背撞上床头柜,抽屉被撞开,一本黑色账本滑落出来。封皮上的烫金字已经斑驳,但“渔夫宾馆”四个字依然清晰可辨。

颤抖着翻开账本,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张照片。照片里浓妆艳抹的女子或坐或躺,背景正是这昏暗逼仄的房间。每张照片下方都标注着日期和数字,像是交易记录。王强的目光突然被某一页上的红圈吸引——2019年7月15日,金额栏写着“3000”,旁边潦草地写着“雏”。

楼下突然传来剧烈的争吵声。王强贴着门缝望去,只见老板娘正和一个男人激烈争执,男人手里挥舞着一叠照片,王强认出照片上是白天被警察带走的男人。“上次那个女学生的事还没解决,你又搞出人命!”男人压低声音怒吼,“警察已经盯上了!”

老板娘突然瞥见楼上的王强,立刻换了副笑脸:“客人是不是被吵醒了?电路又出问题,我们马上修好!”她转身时,王强看见她手里攥着的铁棍上沾着暗红的污渍。

回到房间,王强继续翻看账本。越往后翻,字迹越潦草,记录的金额也越来越大,有些日期旁画着骷髅头标记。在最后几页,他发现了一张纸条,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:“他们把孩子藏在地下室,救救我......”纸条背面印着模糊的指纹,和床头发现的血迹指纹一模一样。

卫生间的滴水声不知何时变成了脚步声,沙沙作响。王强握紧台灯,缓缓靠近卫生间。门缝里渗出诡异的蓝光,他猛地推开门,只见浴缸里漂浮着数十个用过的针管,水面上倒映着无数张扭曲的脸,那些脸不断重叠,最终变成了白天在警车上看到的男人。

“你不该看这些。”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王强转身,看见紫发女人不知何时站在房间中央,她的指甲变得漆黑尖锐,眼神空洞如死水,“他们杀了我,把我埋在地下室......”她伸出手,手腕上的铁链哗啦作响,“现在,你也别想离开。”

整栋楼突然剧烈摇晃,王强被甩倒在地。暗门再次缓缓打开,这次涌出的不是手臂,而是带着腥臭味的血水。血水中浮现出无数残缺的肢体,他认出其中一只戴着金戒指的手——正是老板娘的。

楼下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,接着是刺耳的尖叫声。王强抓起账本冲出门,走廊里烟雾弥漫,消防警报声大作。在楼梯转角,他撞见了白天被警察带走的男人,男人浑身是血,手里还握着带血的铁棍:“快跑!他们都是鬼!”

话没说完,男人的脖颈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,整个人被高高举起。王强惊恐地看着他的眼珠渐渐凸出,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。最终,男人的尸体重重摔在地上,王强转身想要逃跑,却发现楼梯口不知何时站满了穿校服的少女,她们脖颈处缠着黑色丝袜,整齐地对着他微笑。

王强被逼退到墙角,少女们缓缓逼近,裙摆下渗出浑浊的污水。其中一个女孩脖颈的丝袜突然收紧,将她的头硬生生扭转了一百八十度,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:“哥哥,你见过我的洋娃娃吗?”

浓烟中传来老板娘凄厉的惨叫,王强趁机撞开消防通道的门。楼梯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,他每下一层,都能听见墙体内传来指甲抓挠的声音。当跑到一楼时,他发现大厅里的玻璃门被铁链锁死,铁链上还挂着密密麻麻的符咒,每张符咒上都用血写着“勿入”。

“想逃?晚了。”紫发女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。王强抬头,看见她倒挂在天花板上,头发如蛇般蠕动,“地下室的门在收银台后面,你不想知道那些哭声是从哪来的吗?”

收银台的抽屉突然自动弹开,露出一把生锈的钥匙。王强抓起钥匙时,摸到抽屉底部刻着的一行小字:“他们把孩子当商品,我要救他们......”字迹与账本里的求救纸条如出一辙。他掀开柜台后的暗门,一股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,楼梯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呜咽声,像是无数幼童在哭泣。

顺着台阶往下走,墙壁上的蜡烛明明灭灭。地下室堆满了铁笼,每个笼子里都蜷缩着浑身是伤的孩子,他们的手腕脚踝被铁链锁住,眼神呆滞。王强捂住口鼻,强忍着恶心靠近,发现孩子们的脖颈处都烙着“渔”字的烙印。

“这些都是‘商品’。”紫发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,手指划过一个铁笼,“白天接客,晚上就关在这里。不听话的,就永远留在这。”她指向角落的冰柜,柜门缝隙里渗出暗红的血水。

冰柜突然自动弹开,数十具小小的尸体滚落出来,他们的眼睛被挖去,嘴巴被针线缝住。王强双腿发软,险些瘫倒在地。就在这时,地下室的铁门轰然倒塌,老板娘浑身是血地冲进来,手里的铁棍滴着浓稠的黑血:“谁让你下来的?!”

她身后跟着一群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,他们的脸上都戴着诡异的面具,手里拿着电击棍。王强转身想逃,却被紫发女人拦住:“没用的,他们都是死人,被老板娘用邪术控制了。”

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举起电击棍劈下来,王强侧身躲开,撞翻了墙角的祭坛。祭坛上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声响,墙壁上的符咒开始燃烧,无数怨灵从符咒中挣脱出来。地下室陷入一片混乱,孩子们的哭声、怨灵的尖叫、老板娘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。

王强在混乱中发现了墙角的通风口,他奋力爬进去,身后传来老板娘的怒吼:“抓住他!不能让他把秘密带出去!”通风管道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,他的衣服被尖锐的铁片划破,皮肤火辣辣地疼。

终于爬出通风口,王强发现自己置身于宾馆后院的垃圾堆旁。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,他握紧手中的账本,正要往广场方向跑,却看见老板娘站在宾馆门口,她的身体诡异地扭曲着,脸上的皮肉开始脱落,露出森森白骨:“你以为能逃掉吗?这里所有的秘密,都要永远埋在这里......”

警笛声刺破夜空,红蓝灯光在雨幕中交错闪烁,却在距离渔夫宾馆百米外突然停滞。王强看着警车仿佛陷入无形的屏障,车轮空转溅起泥水,警察们面色惊恐地拍打车窗,却始终无法靠近。老板娘的白骨身躯发出刺耳的尖笑,她周身缠绕着黑雾,指甲暴涨成半米长的骨刃。

“这里是我的牢笼,也是你们的坟场。”老板娘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,骨刃划破空气,直直朝王强刺去。千钧一发之际,紫发女人突然挡在他身前,黑色铁链缠住骨刃,“够了!你已经害了太多人!”

地下室的怨灵们顺着通风口蜂拥而出,他们化作青色的雾气,将老板娘团团围住。王强趁机冲向广场,却发现原本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,路灯在浓雾中晕染成诡异的光圈。他的脚下突然出现血色锁链,将他拖向宾馆方向,抬头时,看见无数张青紫的孩童面孔在雾中若隐若现。

“救救我们……”孩童们的声音在雾中回荡,王强感觉脖颈被无形的手掐住。他拼命挣扎,怀中的账本突然散发出金光,里面的照片和记录化作燃烧的符咒,落在地上的瞬间,形成一道神圣的光圈。老板娘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,她的白骨身躯在金光中开始崩解。

紫发女人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,她的眼神却不再空洞:“拿着账本去警局,找到张警官……他一直在调查这里。”她的身体开始消散,手中出现一把钥匙,“地下室有个保险箱,里面是所有的证据……”话未说完,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金光中。

王强握紧钥匙,不顾身后传来的怒吼,再次冲向地下室。怨灵们自发为他让开道路,冰柜里的孩童尸体在金光的照耀下渐渐化作点点星光。他找到保险箱,里面除了厚厚的账本,还有一叠失踪儿童的照片和交易合同。

当他再次冲出宾馆时,警笛声重新清晰起来。张警官带领大批警力冲破了那层无形的屏障,他们举着符咒和法器,与老板娘的残余力量展开搏斗。王强将证据交给张警官,看着他的眼睛瞬间红了——原来照片里,就有张警官失踪多年的女儿。

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时,渔夫宾馆轰然倒塌。废墟中,无数孩童的身影对着王强微笑,随后化作蝴蝶飞向天空。广场上的人们逐渐出现,他们看着废墟满脸惊讶,却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情。

三个月后,县城举行了盛大的祭奠仪式。王强站在重建的儿童公园里,看着孩子们嬉笑玩耍。张警官走过来,递给他一份文件:“所有涉案人员都已落网,包括背后的保护伞。”他望向远方,眼神坚定,“那些孩子们,终于可以安息了。”

微风吹过,王强仿佛又听见了孩子们的笑声,这一次,是真正的、无忧无虑的笑声,他知道,有些黑暗永远不能被遗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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